美国当地时间2021年7月9日，著名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理查德·威茨（Richard Weitz）撰写报告《评估中俄军事演习：过去的进展和未来的趋势》，回顾了中国和俄罗斯的双多边军事演习历程和内容，认为军演已成为在未建立正式军事联盟情况下将双边防务关系制度化的基础工具，旨在达成三重目的：提高两国军队的能力，增强防务协同、鼓励国防工业合作，同时向第三方发出清晰信号并促进相互再保证和建立信任。报告向美政府提出三条建议：美国情报机构加强对中俄军演活动的侦察监视；美国外交部门加大向第三国施压，要求他们不参与演习，如参与则为美提供更多内幕情报；美国政府要引导舆论更多关注中俄演习，并向欧洲盟友强调中国的军事威胁，至少要将中国作为俄罗斯的支持者加以渲染。

理查德·威茨长期研究欧洲、欧亚大陆安全与美国外交、防务政策，现任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政治与军事分析中心主任，曾任哈德逊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该报告虽发布不到一星期，但已受到美国防部、国务院多名官员关注。鉴此，有必要了解其报告的主要内容以为我利我有关部门预做准备，经士智库中美研究中心陈晓博士对报告进行了翻译整理。

概要

本文回顾了不断演变的中俄军事演习，评估了演习的目的和结果，预测了未来的演变趋势，并评估了其对美国军事规划人员的政策影响。中国和俄罗斯两国武装部队已成为对方最重要的对外演习伙伴。自本世纪头十年中期以来，中国和俄罗斯举行双边和多边军事演习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范围越来越广。其中包括一系列历史悠久的陆上演习，后来又开展了一些新型海上演习。近年来，两国也亚太地区开展联合航空巡逻，且中国参加了俄罗斯的年度战略演习以及模拟联合导弹防御任务的指挥所演习。

与俄罗斯对华军售（经历了突如其来的起伏不定）或平淡无奇的防务对话不同，这些演习是十多年来中俄防务伙伴关系中反复出现的一个突出特征。这些演习旨在提高两国军队的能力，增强协同合作能力，鼓励国防工业合作，向第三方发送信号并促进相互再保证和信任建立。这些演习已成为在未建立正式联盟的情况下将中俄防务关系制度化的基础工具。尽管美国缺乏阻止这些演习的能力，但美国规划人员可以在与盟友和伙伴合作减轻潜在不利影响的同时，为意外情况做好准备。

演习的历史和类型

涉及中国、俄罗斯且有时还包括其他国家武装力量的大型、历史最悠久的多国演习是“和平使命”（Мирная миссия）演习，该演习主要是持续一到两周的陆军演习。这些演习的规模差别很大，从2005年参加“和平使命”演习的中国和俄罗斯士兵超过1万人，到2016年参加“和平使命”演习的士兵仅略高于1000人（参见附录）。2005年和2009年“和平使命”演习是在2001年签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睦邻友好合作条约》（Treaty of Good-Neighborliness and Friendly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Russian Federation）框架下进行的，只有中俄两国军队参加。相比之下，其他“和平使命”演习是在上海合作组织（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简称SCO）框架下举行的。由中国和俄罗斯领导的这一多边集团历来专注于促进成员国之间的经济、社会和安全合作，主要关注与中亚相关的问题。上海合作组织当时的六个正式成员国（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俄罗斯、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都参加了“和平使命2007”联合演习。除乌兹别克斯坦（对俄罗斯在中亚的军事野心持谨慎态度）外，所有成员国均派出军队参加在哈萨克斯坦南部举行的“和平使命2010”联合演习。2005年的演习涉及适合常规战争的大规模陆地和两栖演习。与此不同的是，随后举行的“和平使命”演习旨在镇压车臣、天安门广场发生的大规模暴动或民众叛乱。他们开展了拦截游击队、解救人质、提供战术空中支援以及空降和特种部队攻击等任务演练。参与演习的部队包括常规武装部队、准军事部队（如内政部的内部安全部队）以及情报和执法机构的人员。即使有几个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参与“和平使命”陆上演习，通常中国和俄罗斯派遣的兵力最多；其他国家要么派出专门部队，要么派出观察员。

与“和平使命”系列演习相比，中俄两国其他主要类型的演习的重要性在不断增强，且始终主要涉及中国和俄罗斯部队。反复举行的主要演习系列（Морское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е，通常译为“海军互动”演习，而中国称之为“海上联合”演习）一直是中俄两国独有的海军演习。这些海上演习通常共涉及一到二十多艘军舰，与以陆基为主的“和平使命”演习相比，这些演习的举办地点更加多样化。2012年，中国和俄罗斯在青岛附近的黄海海域举行首次海军联合演习；2013年，两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Vladivostok）附近的日本海举行海军演习；2014年，两国在上海附近的东海海域举行海上演习。2015年，两国举行联合海军演习，此次演习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在地中海举行，第二阶段于几个月后在日本海举行。2016年9月，两国在南海海域举行联合演习。2017年7月，两国在波罗的海举行海军演习，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PLAN）军舰首次在这一敏感地区参与演习。同年9月，两国在日本海举行海军演习，并首次在鄂霍次克海（Okhotsk Sea）举行演习。2019年的两国联合海军演习地点位于日本对马岛（Tsushima Island）附近。这些两国海军演习的任务越来越多样化，包括海上搜救、联合空战和反潜战、联合防空、解救被海盗劫持的船只、为民用船只护航以及进行货物补给。过去几年，中国和俄罗斯开始与伊朗和南非等其他国家联合举行海军演习，这可能会成为一种模式。

中俄之间的其他演习时断时续。2016年和2017年，当中国和俄罗斯对美国在日本和（特别是）韩国部署先进导弹防御系统提出反对意见时，两国举行了以计算机形式进行的"航空航天安全演习"（Воздушно-космическая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在此次演习中，两国演练了防空反导场景。后者模拟中俄防空反导、作战和相互火力支援以及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袭击。随后，2019年7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与俄罗斯空天军（Russian Aerospace Force）进行首次联合战略航空巡逻，其中两架中国轰-6K轰炸机和两架俄罗斯图-95轰炸机进入日韩防空识别区重叠区域。2020年12月22日，另外两架图-95轰炸机以及四架轰-6K轰炸机飞越了韩国和日本都声称拥有主权、位于日本海海域的竹岛/独岛（Takeshima/Dokdo Islands）。中国人民解放军还定期参加俄罗斯主办的多国展示活动，如“坦克冬季两项”（Tank Biathlon）和国际军事比赛（International Army Games），这是一种军事奥运会形式，各国军队参加比赛，展示专业技能。同样，俄罗斯海军现在定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年度舰队检阅。

自2018年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直参加俄罗斯年度“战略指挥参谋演习”（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ое командно-штабное учение），多次派出特遣队参加演习。这些由俄罗斯四个战略司令部轮流举行的大规模顶层训练演习，历来仅限于前苏联国家参加。虽然所宣布的“和平使命”演习场景包括镇压叛乱分子、恐怖分子和民众起义，但俄罗斯的这些战略演习公开模拟可能发生的大国冲突。2018年9月，在俄罗斯东部军区（Eastern MD）举行的“东方2018”（Vostok 2018）演习中，约3000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士兵部署在俄罗斯外贝加尔（Trans-Baikal）地区的楚戈尔（Tsugol）训练场，该训练场靠近俄罗斯、中国、蒙古东部边境交界处。次年9月，一支中国人民解放军特遣队参加在俄罗斯东部军区举行的“中心2019”（Tsentr 2019）演习。尽管印度、巴基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等国的特遣队也参加了“中心2019”演习，但是除俄罗斯部队之外，中国派出的1600名人员以及坦克和飞机在此次演习中占据的规模最大。在解释中国为何参加俄罗斯“高加索2020”（Kavkaz 2020）战略演习时，中国国防部发言人表示，此次演习旨在“进一步发展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深化两军军事训练领域务实合作，提升多国部队联合应对安全威胁、共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的能力。”

评估和影响

这些定期举行的中俄演习已成为在未建立正式军事联盟的情况下将双边防务关系制度化的基础工具。这些演习旨在通过帮助两国军队学习新的战术、技术和程序来提高他们的独立作战能力。两国军队还展示出它们之间的协同合作有所增强，尽管目前尚不清楚这种改善在多大程度上归功于演习本身，或是双方常规部队能力的加强和现代化。中俄两国军队似乎有能力在联合行动中进行地理层面上的“冲突消除”，其中俄罗斯军队主要部署在一个地点，而中国特遣队大多在毗邻地区行动。参与这些演习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尤其有用，这是因为直到最近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防御技术仍落后于俄罗斯，而且自1979年入侵越南以来，中国军队尚未参与过大规模的作战行动。这些演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提供了向经验更丰富的俄罗斯军队学习的机会。俄罗斯军队最近在北高加索、格鲁吉亚、乌克兰和叙利亚开展了军事行动，在远征行动中部署并调动了大量空中、地面和特种部队。

此外，中俄演习增强了中俄两国武装部队之间的协同合作能力，尽管中国人民解放军获得了更先进的国产武器（包括越来越先进的海军平台和各种导弹），这将使两国军队远离它们共同的苏联根源。当然，如果俄罗斯军队未来购买更多中国武器，这种考虑可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中国已生产出比俄罗斯更先进的无人机和IT系统，且造船能力也已经超越俄罗斯。就像俄罗斯有时会购买西方技术来填补本土生产的缺口一样，未来它可能会转而使用更多中国资源，以弥补国内技术的不足。过去，俄罗斯曾利用中俄演习向潜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买家展示武器系统。同样，中国可能会利用演习向包括俄罗斯企业在内的外部客户展示自己的先进武器。

在外交和力量投射方面，参与这些演习使两国政府能够发出相互支持的信号。通过这种防务合作，俄罗斯可以向中国重申其友好意图和信任，同时了解中国人民解放军不断发展的军事能力。事实上，之前的中俄海军演习并没有避开地区热点。中国和俄罗斯似乎已同意在一方希望投射力量并强调与其他强大军队合作的地区轮流举行海上演习。例如，2014年的海军演习在钓鱼岛/尖阁诸岛（中国和日本对此存在争议）附近举行，而2017年的波罗的海军事演习突显了中俄两国在这一敏感地区的防务关系。鉴于当时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的紧张关系，一位俄罗斯分析人士对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及时抵达波罗的海表示欢迎。此外，联合演习为双方提供了展示互信、重申善意并及时了解彼此不断发展的军事能力的机会。这些演习还会让上海合作组织的盟友和伙伴（例如中国国家和巴基斯坦）相信，中国和俄罗斯将保护它们免受安全挑战。中国和俄罗斯代表经常坚称，两国的军事伙伴关系并非针对第三方。中国人民解放军参与“东方2018”演习，可以解释为一种形式的保证，因为在俄罗斯东部举行的演习可能被视为旨在加强俄罗斯对中国的防御。然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在俄罗斯中部举行的“中心2019”和“高加索2020”演习表明了其他目的，例如向包括美国在内的第三方传递信息。中国和俄罗斯政府明白，这些高调的军事演习展示了它们在整个欧亚大陆投射力量的能力，可以吸引美国的注意。

中国和俄罗斯政府明白，这些高调的军事演习展示了它们在整个欧亚大陆投射力量的能力，可以吸引美国的注意。

未来的中俄演习计划取决于俄罗斯、中国和美国之间的整体关系。只要中俄两国保持良好关系且与美国关系不佳，中国和俄罗斯就很有可能继续频繁举行联合演习。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将有更多伙伴参与两国的军事演习，并在新的地点进行新任务演练。一种合乎逻辑的延伸应该是演练冲突消除之外的能力，以便更好地为开展联合军事行动做好准备，例如镇压针对邻国友好政权的民众起义和叛乱，或者执行更加联合一致的反恐与维和任务。各国海军可以演练潜艇巡逻战术（这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尤为重要）、从国际危机地区撤离本国公民的联合非战斗行动，或联合封锁海上交通线或海底电缆。其他演习地点可能包括阿拉伯湾、印度洋或非洲（可能利用两国在吉布提均设有基地的优势）。某些地点将取决于地区敏感性，可能需要当地伙伴参与其中，但俄罗斯和中国可以确保一些新演习的多边参与。俄罗斯海军可能试图利用中国在国际港口日益增长的商业影响力，寻求补给和维修服务以及其他全球后勤职能。俄罗斯还可能重新努力推动举行有印度参与其中的多边演习，以帮助缓解印度与中国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安全紧张局势。中印两国之间的分歧阻碍俄罗斯实现在欧亚大陆中心建立反西方集团的目标。更让美国规划人员担心的是，俄罗斯可能会邀请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在北极举行的演习，而两国在北极地区的经济利益一直在趋同。

在职能能力方面，中国和俄罗斯似乎准备将演习扩展到网络和太空等新领域。中俄两国已在调整它们在这些领域的军备控制政策。未来的中俄演习还可能使用先进的无人机、电子战测试、人工智能增强系统以及两军的新型高超音速导弹。考虑到这些新兴能力对未来战场的潜在革命性影响，它们是中国、俄罗斯和美国军事研发的优先领域。鉴于中俄两国在导弹预警系统方面的合作，双方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演习中加入联合核任务，或许将其作为俄罗斯战略演习核阶段的一部分。美国应以此类合作为理由，在未来的战略军备控制机制中纳入对中国和俄罗斯核活动的限制。

美国情报机构应继续他们最近的做法，将更多注意力放在监测和预测中俄军事互动上。许多分析人士（包括作者）都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合作程度感到惊讶。决策者需要事先集思广益，思考如何应对不太可能发生的情况，例如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现在被占领的格鲁吉亚或乌克兰，或者俄罗斯海军在台湾海峡展示武力，或者两国军队在委内瑞拉或朝鲜突然举行演习。此外，美国规划人员必须为涉及中俄两国武装力量的突发事件做好准备。即使在联合军事行动中，中国和俄罗斯并非作为联合力量采取行动，它们也可能利用对方与美国之间的冲突来推进自己的安全利益，而美国却全神贯注于其他方面。例如，如果美国在台湾问题上与中国发生冲突，俄罗斯可能会借此机会在波罗的海地区采取更大胆的行动。

美国缺乏直接阻止或影响中俄军事演习的手段。美国可以向第三国施加压力，要求它们不要参与演习，但让那些与美国具有良好防务关系的国家（如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印度）参与演习，可以帮助美国获得更好的情报。在与这些国家的安全合作中，美国应采取“容忍但仿效”的方式，维持稳健的训练和演习计划。美国代表可以对东道国施加低调的压力，阻止中国利用其对外国港口的商业控制为俄罗斯（最好也包括中国）海军舰艇提供支持，这样做更有好处。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否会在今年晚些时候举行的“西方”（Zapad）战略演习中发挥重要作用，这可能会给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敲响警钟，但也会让俄罗斯利用演习为攻击乌克兰做准备的选择变得不那么可信。在任何情况下，美国的公开信息都应提及中俄演习，向欧洲强调将中国作为军事威胁来应对的重要性，至少将其作为支持俄罗斯的参与者。这一举措将对美国最近在更好地让欧洲国家参与抵御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军事威胁方面取得的进展进行补充，一些北约成员国最近宣布与亚洲有关的安全声明以及在太平洋地区进行航行自由巡逻就体现了这一点。美国代表还应定期与欧洲和亚洲以外的美国重要伙伴就中俄军演和两国的其他联合军事关系进行磋商。